# 疫病往事

(又名:疫病劫灰往世书)

# 按:当疫情终结之后

当挣扎在疫情之中的2022年来到了最后一个月,疫情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。伴随疫情一起消失的,还有核酸、健康码、行程码等一切曾经仿佛习以为常的东西。但疫情终究是不会消失的,他只会以另一种形态重新回到我们的身边,比如两条杠的抗原结果,比如显示39度以上的温度计,比如上班时总也凑不齐的同事。

很喜欢一句话,轻伤不下火线,重症难上天堂。放开前大家抱怨着封禁、隔离等一系列令人反感的政策,而放开后面对新冠带来的高烧与病痛,大家也同样骂不绝口。我曾设想过若干种新冠结束的理由,比如新的变种已经失去了准确的检测手段,比如新的变种毒性已经降低到真正的“无症状”程度。可惜事实上哪一种都没有发生,仅仅是粗暴的一纸公文,过去的一切都瞬间失去了意义。

在所谓疫情完结的今天,回望自疫情而来的种种。在疫情所修改的世界线里,我们所经历的一切,是否还有它的意义。若干年以后,岁月史书发动,谁又能记得这一切,谁又能记得种种的荒诞不经?时代中的一粒灰,落在个人那里,可能就是一座山。便借用须弥篇曾经的主题《虚空劫灰往世书》,去纪念我所经历的,已经过去的,尘土飞扬的,疫情年代。也顺便作为年终之时,对过去三年的,简单总结。

# 一:风起于江汉之间

这场灾难究竟是什么时间开始的,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众说纷纭的谜题。唯一可以确定的是,它开始于三年前的那个冬天。在此后的岁月里,它以COVID-19这个名字,让整个世界为之战栗。

但是在2019年的时候,还没有任何人能够预料到这场灾难的到来。秋季长江中下游的大旱持续了若干个月,贸易战正如火如荼的展开。516禁令给了华为沉重一击,一系列关于半导体产业的政策逐渐出现。上证指数从2440点的低点缓慢爬起,但很快就陷入了3000点大关的拉锯战。

经济形势的恶化对我家的影响自然也是很明显。2019年大抵是我家负债最大的一年,奶奶的病也给本就不顺遂的一年蒙上了阴影。而对于我自己而言,过去一年学业的失败尽管通过竞赛有所找补,但成果并不足以弥补不足。考研,保研,或者出国?人生的三岔路口,徘徊和犹豫是寻常。

江汉之间的不明肺炎消息以很快的速度传到了南国海滨,紧接着就是武汉封城,疫情的第一阶段开始了。大抵是因为初始阶段基于对武汉以及湖北来往人员的管控卓有成效,三年里的防控措施一直都是坚持以地域隔离为主的大纲。很快,健康码和行程码两大杀器上线,一切开始与健康码绑定,没有健康码寸步难行。

待到春暖花开之时,这场灾难似乎暂时的终结了,第一波疫情带来的八万确诊数字在此后的很长时间都几乎没有变化。离开南国海滨而回到南京的时候已是春天,因疫情而暂停的灯会恢复召开,理工大的二月兰也竞相绽放。三月的南京,樱花绽放于玄武湖畔,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模样。

但,随着海外疫情的发展,一道铁幕就此开始落下。当我们看着外面的世界疯狂增长的疫情数字时,出国的选项已经悄然关闭了大门。2020年的毕业季,计划出国的人们大多被迫放弃,这一年的一切看起来都不太好,但真正的危机却还没有降临。

# 二:铁幕时代的开始

尽管在疫情的一开始,西方就对我们关上了大门,可疫情在海外的传播速度依然超乎想象。随着国内疫情的消散,防疫便几近等同于防范海外疫情。于是乎,简单粗暴的闭关锁国政策开始了。

闭关锁国的核心政策是海外健康码、入境隔离和航班限流熔断。其中最直接的就是航班限流熔断政策,无数海外游子斥资数万买不回一趟回家的机票。而即使有幸买到了机票,健康码和入境隔离也使得回国路途充满艰难。另一方面,自疫情以来,因私护照的办理完全停滞,办理签证也变得更加麻烦。无数试图出国的人便不得不停下了脚步。

当三岔路口变成两岔时,选择的难度便小了许多。保研大抵随缘,主要准备考研便是。然而考研的目标确定的很仓促,大抵是来源于先前路途中与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的交谈,这也为此后的考研大失败奠定了基础。时至今日,我已难以评判当初的选择是否明智,但大概不是一个很适合我的选择。

铁幕时代带来的影响在2020年的下半年初步显现,出国党的倾轧使得这一年的保研和考研都变得艰难了起来。关于这一年的考研之路以及之中关于夏令营和保研的若干插曲,大抵也没啥好说的。总而言之,我在我所不擅长的事物上浪费了大约半年的时间。而之所以如此,似乎是源于一种试图自我证明的小丑心理。为了向某个人证明自我,我最终也没有改变我最初定下的目标,也没有改变我成为小丑的结局。

# 三:疫情仿佛已消散

当又一个新年到来的时候,疫情似乎已经完全从生活中消失了。没有人还戴着口罩,也没有什么人还关注疫情的新闻。川普同志在大选失败后上演了种种闹剧,而美国的疫情确诊数字仍在翻着跟头上涨。

无所事事的我被我妈送到一家小公司去实习(实则打杂),过上了朝九晚六的社畜生活。我在这里很快就掌握了如何使用现成的框架快速的进行全栈开发,并且完成了几个功能模块的制作。时至今日,我写的这几个功能似乎还在正常的运行着。

在考研的失败已成定局的情况下,我决定把大厂作为挽回颜面的手段。在认真的刷了一个月的题后,我参加了包括但不限于字节、腾讯、华为、金山等公司的面试,并获得华为offer一份。虽然只是白菜价,但薪资还是略微超过了预期。于是我便成为了一名准大厂社畜,开始了毕业季的旅行。

在临毕业的三个月里,我在大江南北四处闲逛。看过温州与青岛的海滨,逛过南浔和外滩的夜景,在扬州世园会走到腿麻,在黄山光明顶冻到发抖。国内没怎么看见疫情的踪影,似乎疫情确然是已经消失了。

七月的禄口机场疫情仿佛是病毒又一次刷存在感,而我不幸成为了病毒刷存在感的工具。从未认真运作的防疫体系在紧急状态下的混乱暴露无遗,一时间南京满城皆黄。但是在最初的七天之后情况渐渐的好转了起来,转码也开始有条不紊。

进厂之后的生活倒也没有太多值得描述的细节,大体上只是在一个比较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一项比较复杂的工作,于是我顺理成章的收获了组织的重点关注。当然这不完全是什么好事,虽然多了不少money,但也为此后的我带来了不少的麻烦。

# 四:事情正在起变化

愉快的2021很快结束了,而真正的危机却刚刚开始。来自南非的奥密克戎再一次刷新了世界线,并以极快的速度再一次蔓延。由于初代病毒的免疫效果不适用,奥密克戎顺利的刷新了全世界的病毒库。而危机,就在此时到来。

大陆的桥头堡hk立时沦陷,紧接着便是一河之隔的深圳。尽管官方三缄其口,但是封闭的沙滩、巡逻的武警和各种各样的防偷渡告示牌还是暗示了现实。从一月到三月,病例从一个一个变成一片一片,然后最终变成封城。而24/48/72小时核酸与无处不在的核酸点,逐渐走出了深圳,走向了全国。而这,也为疫情的终局敲响了丧钟。

一月初,确诊的人在公司对面。过年时,确诊的人在公司附近村里。二月底,确诊的人在公司到家的路上。三月,确诊的人在公司的同一层楼里。疫情带着红码扑向了我,而我又一次喜提隔离。不同的是,这一次有全部门的人陪我一起。

待到春花谢尽的四月,深圳终于艰难的宣布了暂时的胜利。而此时的上海,却沦陷在了疫情中。物资的紧张与管理的混乱,让上海彻底成为了疫情之下的牺牲品。一切魔幻的现实尽皆暴露,也让大家见识到了疫情防控的另一面。

而在疫情之下摆烂了一个季度的我,重新开始恢复了工作。但是此时的我却发现,一切安排都已面目全非。我面对的,是无数无厘头的工作和毫无头绪的PPT。我开始想要离开了。我希望我的工作大概是有些意义的东西,而不是各种各样纯粹的糊弄。可我什么都没有学到,也并不想继续深入下去。至于沉没成本,放弃也就放弃吧。就像困难重重的感情发展,推进不下去时,任其停滞也是一种方法。

# 五:当权力走出笼子

夏天很快的来临了,我开始表达自己想要离开的愿望。领导们还是选择了挽留,掏出了足够多的money来表达对我的重视。但是重视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,我想要找到我的位置和价值。

在一个任何领导都可以反手把策划当废纸的地方,在一个领导随时会拍桌子朝着意想不到的地方发起攻击的地方,工作是很没有安全感的。你随时会因为工作以外的若干原因而挨上一顿骂,或者扣去些许工资和奖金。而这,会自上而下传递给所有人。

就仿佛当拥有生杀大权的健康码和核酸报告被下放到了基层手中,平时你爱搭不理的保安如今你也得敬他三分。当红码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时候,一切问题都变得不是问题了。无论是银行赖账还是烂尾楼,只要给当事人一个红码,那么就似乎永绝了后患。

但是,当权力来源于信任,这种肆意践踏信任的行为就成了权力的埋葬者。人们不再信任健康码的时候,就不得不开始信任24小时甚至12小时的本地核酸。当核酸结果也不能再被信任的时候,一切离结束也就不远了。

在这短暂的安生时节里,我去了珠海外伶仃岛与澳门,远赴重庆和厦门,还抽空回了趟家。感情线又开始推进了,现在的我有足够的耐心,可以慢慢等待。不过,中场休息终究只是暂时的,而秋天,就要来了。

# 六:洪水般奔涌而至

在这个夏天里,发生了一些小事。香港方面开始放开大陆居民经香港回国的途径,而影响深远的第九版方案,也开始浮出水面。这个方案出台的背景难以度量,但是,当这个政策出台之后,一切就在右转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。

秋天的第一场疫情来的格外猛烈,深圳福田又一次陷入了一片阳的氛围之中。而这次城中村的居民们也不再如先前般老实,也开始反抗暴力政策。第九版方案不允许封城,于是深圳搞出了各区封禁这一操作。

而恰好此时我正准备去往松山湖进行集训,然而既然被关在深圳了,那就提前去新部门报道吧。封禁只存在了一个周末,这一政策也被广大社畜所诟病。工作日老实搞钱,周末居家隔离。新部门的日子有些艰难,文档难啃,代码难读。不过,22岁,总算是迎来了一个新的开始吧。

然后就是一个风声鹤唳,被感染者追着跑的国庆节。整个国庆都在深圳附近不远的地方活动,然而疫情也总是闻风而至。天天看着自己的行程与感染者重合的轨迹,但竟然最后也没事。

十月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。加上20年的那段时间,在这座城市总共生活了18个月,而其中的将近9个月都在疫情的阴影里。也许,新的城市,会让一切都好起来。尽管出现了形形色色的意外和声音,大会也还是顺利闭幕了。大家都在期待,下一个未来。

# 七:打左转灯向右转

十一月的开始,是红色的。没错,我又双叒叕被隔离了。这次成为次密接大抵只是因为去食堂吃了个早饭,这让我异常的困惑与不解。但无论如何,七天小长假总是好的。

在这短暂的半个月时间里,各地的防疫大堤终于开始了溃败。石家庄开始取消全员核酸,正式放任阴性动态清零。国家取消了中风险和次密接,也意味着先前一贯针对涉疫行程的防控彻底破产。但是,政策依然是严格防控,以及更严格的防控。

各地的反弹也来的很迅速,上海率先出台了来返沪不满五天弹窗,并迅速扩散到了全国各地。这意味着各地之间的相互信任已经彻底破灭,凡是外地来客都一律视同感染者来对待。

左转灯越来越亮,亮起了西北的通红。一场意外的大火,激起了全国的强烈抗议。人们什么也不说,却只是行动。土崩瓦解的日子即将到来,而大家都在期待。似乎,假如没有了疫情,我们就能回到从前的好日子了。

这个月的最后一天,运行了96年的386系统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,随着一切变得灰白,盖棺定论的不仅仅是历史,也是现实。左转灯熄灭的刹那,向右的方向盘已经彻底打死。现在,向着右边加速狂奔吧。

# 八:没有疫情的世界

当通信行程码彻底走进了历史,当健康码在核酸阳性的情况下依然鲜绿。疫情,以及一切与之伴随的管控,终究是消散在了历史的长河里。身边的朋友们一个又一个发起了高烧,为医疗资源不足而惊慌。但狂奔的列车上,一切试图让它停下的行为都是徒劳。

抗原不足、药品不足、物流人手不足、外卖小哥不足......各地仍在有意去控制病情的蔓延速度,但是并不能改变什么。指数级的扩散瞬间击穿了每一个城市,峰值到来的比大家的预期更快些。

在深圳错过的一整个冬天,终究在上海加倍的感受了回来。在政策庇护下躲过的疫情三年,也终究要在这个冬天里获得偿还。但冬天终究会过去,等到春天到来,疫情不再,世界,或许会好起来吧。

但无论如何,经济的萧条已经成为了既成事实。抗疫所消耗的天量人力物力,终究会体现在高涨的物价中,体现在倒闭的企业里。生活在这样的时代,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成为了代价的一部分,或者说,代价本身。

又是一个半夜十一点下班的日子。这样的生活,对如今的我而言,似乎已经有些稀松平常。临近年底,不得不说,版本交付的压力确实有些沉重。有朋友问我,为什么不选择轻松一点的工作,但这个世界上,又有什么是轻松的呢?

# 九:过去、现在、和未来

关于疫情的故事,似乎已经讲完了。关于我在这三年间的经历,似乎也差不多了。在疫情的峰谷之间游走的我,大抵也吃上了一波时代的红利。22岁的我,有着一份年薪三十多万的工作,以及二十多万的存款。但,代价是什么呢?

是工作以后的急剧恶化的身体状态,还是日渐疏离的社会关系,或者说是我一直幻想拥有却不敢直面的感情问题。大约,一切都是代价。我选择了金钱,于是我的生活也只剩下了金钱。

而我似乎本可以有其他的选择。家庭条件使得我并没有多么沉重的经济负担,而可以去追寻梦想。但是问题来了,我并没有梦想需要追寻,或者说,我并不需要梦想。

这么多年以来,我一直在追寻,曾经的我究竟失去了些什么。起初我以为是自由,而当我获得了相对意义上的自由,却发现自由使我空虚。后来的我以为是友谊,而当我结识了一群足够要好的朋友,我发现友谊似乎也不过如此。

而在疫情的风风雨雨之后,我逐渐意识到,我需要的大概是一种尊重。我执着于获得一种被尊重的感觉,但并不具备令人尊重的实力。因此,我不得不依赖平台所给我的加持,哪怕依托于平台的日子并不好过。

海思无疑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团队,同事里有着东南、复旦乃至清华的名校微电子硕博,而我可能是这个团队里最弱小的存在。但依托于这样的平台,我能够与他们一起共事,收获他们的尊重。

但终究有一天,我会离开这个平台。或许是自己选择离开,或许是被扫地出门。到那时,我又该如何自处,如何去接纳大厂虚幻泡影之外,狼狈的自己。

这大概也是我理想之中感情的样子,尊重与理解,关心和浪漫。很幸运可以遇上一个如此对我的人,但我需要去做的,应该还有很多。而她,真的有可能会等我吗?

2022年12月20日凌晨

上海·青浦